历史不是现实的“避难所”:读历史最容易陷入的五大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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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权力分为两种:强制他人的能力和影响他人的能力。强制力往往以暴力为后盾,强调服从,影响力则主要源自一个人杰出的创造和贡献,其结果是自发追随。
有强制力的人不一定有影响力,除非他利用强制力铸成大恶,或因慎用强制力造就大善;
有影响力的人大多数都不具备强制力,但对现实和历史的影响,却是长远而又深刻的,因为他们开创性的贡献,重塑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观念和思维。在史学界,就有这样一位历史学家:
他并不为大众,尤其是国人所熟知,他在中国的知名度,远不如黄仁宇、费正清、汤因比、麦克尼尔、彭慕兰等人,但他却是被史学界公认的最有影响力的人。
有人说“如果历史学设置诺贝尔奖的话,只要他愿意,年年得奖的都是他”。因为他对历史学的贡献,不亚于牛顿、爱因斯坦对物理学的贡献。
中国人所熟知的黄仁宇的“大历史观”(macro-history),也只是对他原创性理论的创造性转化。历史不可能被改变,但却可以被重新定义,而他,就是那个重新定义历史的人。
他,就是《论历史》一书的作者,年鉴学派的第二代掌门人布罗代尔——一位在纳粹德国的战俘营中,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和天分,完成开创性的史学巨著构建的传奇人物。
▲费尔南·布罗代尔(1902年8月24日-1985年11月27日)
对于历史认知还停留在《XX演义》《XX王朝》阶段的历史门外汉,或者只读过几本《XX简史》《XX几百年》的历史爱好者而言,布罗代尔及其著作都是一种“奢侈品”,因为他是“影响历史学家的历史学家”,对大众略有门槛。
但他又是“必需品”,因为他的书能将我们从读历史最容易陷入的五大误区中拖拽出来,进而感知历史的魅力,汲取历史的力量。
▌误区一:历史是逃避现实的避难所
人们在现实中遭遇困境时,常会选择读书,尤其是通俗、演义类的历史,作为逃避现实的工具。毛姆说:“阅读是最好的避难所”,鲁迅也说:“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然而,现实问题恰恰是历史问题的延续和折射,历史不仅不应该成为逃避现实的避难所,相反,好的历史理论恰恰是一把能穿透现实、解剖现实的“手术刀”。布罗代尔最为著名的“长时段”理论,便是例证。在《论历史》等作品中,布罗代尔提出应该从长、中、短三种时间审视历史:
· 长时段的历史要看“结构”。即关注长期不变的东西,如地理、气候、生态环境、社会组织、思想传统等,这些因素虽然变化缓慢,但它们常常对历史起到最深刻的作用,这是历史的“地理时间”。
· 中时段历史要看“局势”。即关注较短时期(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至一二百年)内起伏兴衰、形成周期和节奏的一些对历史起重要作用的现象,如人口消长、物价升降、生产增减、工资变化等。这是历史的“社会时间”。
· 短时段历史看“事件”。即一些突发的事变,如革命、条约、地震等,这些“事件”只是“闪光的尘埃”,转瞬即逝,对整个历史进程只起微小的作用。这是历史的“个体时间”。
近些年,三观相近的人见面,问得最多的两个问题无疑是:我们怎么搞成今天这个样子?未来这个世界会好吗?关注现实,就不要将历史当作逃避现实的避难所。其实,这些来自现实与未来的焦虑,或许根本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但布罗代尔的长时段理论,却是思考这些问题最好的框架和工具。
▌误区二:历史是影射现实的哈哈镜
在言说不自由的传统社会,用历史映射现实的春秋笔法,成了很多史学家的无奈之举。因此就有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说法。
那么,到底该如何评判这类基于揭露或批判现实的良善目的,不得不误用和滥用历史的普遍现象?这是一个关乎历史到底是什么的元问题。
在《论历史》等作品中,布罗代尔没有纠结于历史是否应该求真求善,而聚焦于在日益复杂的现代社会,如何才能实现这一终极目的。
为此,布罗代尔将历史视为一门综合学科,历史学家必须要借助人文社会科学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包括地理学、经济学、人类学、社会学甚至统计学、自然科学已有的理论和方法,都应成为历史学的基本工具。
可见,历史与现实的关系,既不是两个永不交叉的平行世界,与不是像数学函数一样互相对应,如果把历史等同于现实的哈哈镜,这显然是对历史的矮化。
▌误区三:让历史成了别人思想的跑马场
由于历史与现实政治、意识形态之间的复杂关系,因此,历史一直都是理论的丛林、观念的战场,也是个“暴论”的输出机,上面躺着各种理论的“尸体”——
从“西方的没落”到“文明的冲突”;
从“崖山之后无中国”到“东西大分流”;
从“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到“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从“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到“史学就是史料学”;
从“微观史”“碎片化”到“大历史”“大叙事”......
这些耳熟能详的概念和理论,似乎已成了约定俗成的行业术语。然而,如果不了解这些理论的诞生背景、各自关照的是何种问题,结果就只能对这些“大词”人云亦云、鹦鹉学舌,看似知道了很多,事实上成了别人思想的跑马场,任各种理论思想来回驰骋。
著名学者汪丁丁曾将怀特海的深刻洞察概括为:“在任何理解之前,先有表达。在任何表达之前,先有重要性感受”。这个“重要性感受”,体现在布罗代尔《论历史》等作品中,就是“问题史学”。
布罗代尔认为:历史绝不是为了恢复过去而研究过去,历史一定要联系现实,提出问题进行研究。所以他宣称:没有问题就没有史学,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就不可能真正理解已找到的东西。关注理论不是做理论的奴隶,而是用理论开启新的世界,毕竟是“理论决定我们观察什么”。
“问题史学”不仅是历史学的刚需和前提,用问题史学追问“究竟什么最重要?究竟该如何研究?”更是避免自己的大脑沦为历史学家思想跑马场的必须。
▌误区四:被“历史”窄化了自我心量
长期以来,东西方传统的历史叙事,都约等同于政治军事史,历史被窄化成了围绕帝王将相的单一宏大叙事和鸡零狗碎的宫闱秘史。对“政客”“英雄”“妃嫔”的过度关注,使历史沦落成一门“成功学”“偷窥学”,读史者的眼中、心中自然没有了芸芸众生,原本复杂的世界被简化成“忠奸”的脸谱,其结果是个体价值被漠视,复杂世界被简化,读史不但不能明智,反倒束缚了心智。
对此,历史学家王汎森说:“历史应是一门扩充心量的学问”,而扩充心量的前提就是关注视野的扩大。”在《论历史》等作品中,布罗代尔指出:只有整体史(Total History)才是真正的历史,历史学要摆脱道德、政治教训的单一轨道,扩展成包含经济、政治、地理、社会、心理、人种、科技、宗教等全图景的社会整体史。布罗代尔的成名作《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区》,正是对“整体史学”应该如何书写的教科书级的范例。
当意识到历史是一门综观社会全局的学问之后,才可能真正理解“一切历史都是世界史”“一切历史都是社会史”“一切资料皆史料”到底为何意;读这样的历史,才可能做到读史明智,而非束缚心智。
▌误区五:历史限制了可能性
有一句堪称“正确的废话”被人们奉为至理名言:唯一不变的是变化。然而,这句话却在读历史这件事面前失灵了。人们在阅读历史时,不自觉地陷入了某种“历史决定论”而不自知。
比如,在思考中国社会为何转型困难时,总在“地理决定论”“制度决定论”“文化决定论”之间打转。这其实是一种“物理学嫉妒”——认为人类社会生活和自然世界一样,有一个不变的本质,人的主观能动性不重要,动辄就谈“历史的本质是XX”更是一种“理性的滥用”或“致命的自负”。
图书品牌“理想国”的广告语是“想象另一种可能”,在《论历史》等作品中,布罗代尔则用“历史学家的技艺”告诉我们,“历史有时是一门艺术,始终是一门技艺,从来不是一门科学”,我们要走出“客观主义”“科学史学”的泥沼,历史是介于主观与客观之间的学科,历史必然常读常新,新视角、新材料、新问题的出现,对历史的认知也就会发生变化。
布罗代尔“历史的技艺”给我们的启发是:警惕一切声称发现人类历史规律的动人口号,破除历史不可改变的迷思,不仅是对历史的重新思考,更是对当下行为意义的肯定,单独个体的任何一小步,都能累积涌现出历史社会的一大步。我辈日常,貌似“无关痛痒”,实则“碌碌有为”,改变历史的不只有客观条件,更有每个人日常行动。
▲个人的水滴看似无足轻重,汇合在一起却能形成历史河流的“长节拍”
▌布罗代尔的作品有三类,有一类至今被“雪藏”
到今天,布罗代尔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每一个现、当代史学家都可以说是布罗代尔的“孩子”。关注历史、研究历史却不知道布罗代尔,犹如经济学读者不知道亚当·斯密,物理学爱好者不知道爱因斯坦。
布罗代尔的作品可以为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他的史学专著。如《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这类书一直是史学专业或历史学重度爱好者的案头书,甚至“只要有新版本推出,必第一时间收藏”;
第二类是他的通识类著作。如《文明史》《法兰西特性》这样聚焦“大历史”“文明史”的经典。这类作品无论是思想深度还是好读程度,都堪称同类作品中佼佼者而广受大众好评。
与前两类相比,他的第三类作品可以说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尤以《论历史》为甚。逻辑顺序上,它是理解布罗代尔与年鉴学派的必读,甚至前置作品;实质上,这本书既囊括了布罗代尔的思想精华,更是开启年鉴学派的“认知之匙”:
◎布罗代尔核心思想大成之作:《论历史》上、下两册大致可分为三部分,前两部分聚焦了布罗代尔的时间观、历史观等史观,第三部分透过实例进一步诠释了他的史观和思想。比如,“地理决定论”之所以需要被修正,是因为它忽视了对人类历史发展最深层的揭示与探索。
◎透彻展示年鉴学派史学理想:“由今知古、由古知今”,一直是年鉴学派的理想与致业。然而,要深刻理解年鉴学派的史学理想既要见微知著、更要见著知微,而本书既是认识年鉴学派的“思想全景图”,更透过一个个具体案例为其思想做了“最接地气”的注脚。
◎内容思想深刻,但却通俗好读:书中收录的内容更同时适合专业收藏和历史通识阅读,对通识类读者来说,本书可被视为理解布罗代尔思想最好的入门读物;而对读惯了卷帙浩繁大部头的专家来说,本书既是一本“卸下压力的调剂”,更能透过他的演讲、回忆录等内容、更全面、深入地理解布罗代尔。
总而言之,历史一直被视为“中国人的宗教”,然而,读史绝非开卷有益,至少需要破除以上五大误区,才能汲取被遮蔽的历史智慧。否则,“读史明智”注定会成为一场空谈,甚至读得越多,越束缚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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